【蔓延 £之零三 + 寄望+】
月娘緩緩的就要露出她姣好的臉龐。
今天是假日,店裡的顧客數量果然比往常要多一些,不過在一般商店不用說,當然是差勁到可以直接拉上鐵門收店的業績。然而,這業績高不高從來就不是這間店存在的理由,這間二手書店是為了讓那些喜愛舊書籍的人聚集,才存在的。 對於顧客們,老人的態度總是和和氣氣,時常因為同是書的愛好者而在櫃檯前多聊,有時也難免出現聊到忘了時間的顧客。 也許是年紀大了,看著這些人就像是看待著自己的孩子亦或者是孫子般;然後,當他每每想到這裡,就會想起那個可憐的孩子。雖說日巽良並不是他的親孫子,但他待他視如己出,對他的照顧和關心早已超過親祖孫程度,所以,只要他想到那孩子身上,背負著如此龐大的責任就心疼萬分。 不對任何人打開的心,自故自的故做堅強,只要是知道日巽良的人,沒有人會說其實他不是個開朗的人,因為,他的演技真的誰也看不破。 但即便如此,老人深信著,總有一天會有個人出現,然後讓他敞開心房,放下那多餘的警戒,臉上的笑容再也不需要依靠演技;他有種強烈的預感,那個能夠將他從悲傷的過去解救出來的人,就快出現了。 「喔,老頭。」「什麼事想得這麼出神!?」一個好聽具有磁性的聲響,打斷了老人的思緒。 在老人回過神時,眼前已經佇立了一為身材高挑的陽剛少年。「什麼老頭、老頭的,你就不能有禮貌一些嗎。」他面色一改和諧,露出了有點不耐的表情。 「怎麼了,因為被我嚇到,就惱羞成怒啦!?」少年笑起聲。 說到底,他可沒要嚇壞老人的意思,今兒個他難得好好的從正門口進來,門上的鈴也是響得清澈,一點也沒像先前那樣,悄悄的從後院溜進來嚇他,所以,這被嚇到一事,應該是不能怪罪於他吧。 「你這小子,就會油嘴滑舌。」「都什麼時候了,現在才來。」老人臉上帶著不悅,完全看不出他與先前的和藹老人是同一個。 「唉呀,別生氣嘛。我這不是來了。」「不然,今天我熬個通宵一定趕上進度給您整理好。」 「我看,你免了吧,人家早就做好一大半了。」 「人家!?」聞言,少年露出狐疑的表情。「是之前常跟我提到的那個人!?」他的確是有聽老人提起,每天都會有個固定的人來幫忙,只是他每次來都碰巧錯過。 「唉,真是不該指望你的。」老人嘆了口氣,拿起了一邊的晚報不打算在與少年繼續閒聊。 「喂喂,您怎麼老是把話說一半呀。」少年抗議道。 不過老人沒有搭理,只是繼續埋頭看著報紙。 見狀,他悶哼一聲,摸摸鼻子的離開櫃檯前。 「真是一點也不可愛的老...」他雙手交疊在腦後,嘴邊碎碎的說著,往置在店內較後的書櫃走。 紮有白色繃帶的腳巔著,身長不夠的他努力的拉直自己的手臂,好讓手指能搆到那最高又最角落的紅皮書籍。「還、還差一點...。」幾乎只靠單腳站立,他仍舊執意的想搆到那本書。 順勢的使勁用力,「拿到了。」臉上露出笑容,不過沒有多久,下一秒襲向他的便是一股不妙的不平衡感。「啊!」他失去重心,身體完全離開了踢椅的支撐。 身體的運動細胞跟不上大腦運作,這會兒,肯定是會與地面來個親密接觸的;他緊閉雙眼做好了萬全準備...,只是,這次又像昨兒個沒如他所願。 感受到像是跌坐在什麼軟性物質上,他鬆開了身子上的緊張感,輕呼了一口氣。 才緩緩的想睜開眼確認安全與否,突然間,一個充滿虛驚一場的嗓音,在他身邊響起。 「呼,好在是接住了。」費了好大的勁,才從那麼遠的地方滑壘搶救,一整個動作揪得他心臟彷彿要停掉般,幸好是安全上壘了,否則沒摔個臉貼地才奇怪呢。 日巽良聽見這似曾相識的嗓音,臉上露出滿滿疑惑,不過根本沒時間讓他多想,上頭又跟著傳來一股騷動...,而這股突如其來的騷動促使著兩人同時仰首向上看。 「不、不是吧...。」少年瞪大著眼睛結巴道。 果不其然,原本擺放在最上排的書本如黃沙滾石般的落下。「糟。」連個詞語都不能算完整,少年俯首,將日巽良緊緊的擁在懷裡,以抵擋那些重力加速度同瀑布直直逼來的書籍。 接下來,是預料之中的聲響大作,衝擊讓整個地面震動不斷,週遭掀起一片塵埃濛濛,花了一些時間這情況才得以平靜下來。 待粉塵漸漸散開,最後一本書遲遲的砸在少年頭上,「好痛。」撫著剛剛擊中的頭部,少年吃痛的喊道。 而還愣在他懷裡的日巽良,在這句話語之後反應過來。忽地,他驚覺自己是被那人摟在懷中,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用蠻力將對方推開站起身,這下,害得少年的後腦又再次與後方的書櫃撞個正著。「噢。」沒有預警的撞擊他驚呼了一聲。 「對、對不起,謝謝。」他知道是自己反應過大,這樣對待幫了自己一把的人很不應該,但他就是沒辦法接受別人隨便的碰觸;日巽良對少年行了九十度的大禮,深表著歉意和謝意。 「真是的,每次幫你都會自討苦吃。」藍髮少年無奈的撫著後腦,嘴上帶著小抱怨似的玩笑。 聞言,日巽良抬起頭瞠大著那雙紅艷的雙眼...,「怎麼是...。」他話說不出口;頓時想起剛剛會覺得這嗓音在哪聽過,完全是因為,是他昨天聽過那最煩人的聲音。 「怎麼了,突然發出這麼大的...聲音,這、這是怎麼回事!?」見到這般慘狀,老人倒抽一口氣,看傻了眼。 「原狩郎,你這是在給我做什麼亂!?」等到他反應過來,便氣憤的問道。 「這不關我的事,也要向我興師問罪呀。」原狩郎沒有站起身的意思,只是一副沒辦法的模樣回答。 「爺、爺爺,是我不小心從梯子上摔下來,才搞成這樣的。」日巽良一邊拉拉老人手腕一邊感到不好意思的說道。「真的很抱歉。」 「摔下來!?」雖然高度不算很高,但從上頭摔下來可不是件小事。「你有沒有哪痛!?」老人慌張的拉著他轉過來轉過去。 「我、我沒事,您不要擔心。」日巽良臉上露著淺淺的笑容說道。「倒是這個人是...?」他回過頭,看著還賴在地上的原狩郎。 「啊,這小子啊。」「都忘了要跟你介紹了,是朋友親戚那邊的孩子,叫原狩郎。」 老人笑道,接著,幾乎是瞬間的事,「狩郎,這孩子姓日,日巽良。」變臉像翻書那樣快速。 看著老人的反應,他露出無奈的表情,「喂,老頭。」「真的不是我說,這差別待遇也太明顯了吧。」終於甘願站起身的原狩郎,隨手拍拍染在褲子上的塵埃。 「你還敢囉唆,要不是你晚到,巽良需要爬個這麼高嗎。」 這言下之意,所有的錯肯定是要全部歸咎於他囉。 「我是...」 「還愣在那做什麼,快點動手收拾,沒整理完你就甭想回家了。」老人一聲令道,果然威嚴不滅,害得原狩郎說到嘴邊的話,又全吞了回去。 「巽良,你還是先回家休息吧。腳上還有傷,不是!?」轉向一邊,馬上又換上了和諧的表情,簡直要讓原狩郎的眼珠子摔在地上。 「沒關係,我已經不痛了。」「這既然是我惹出來的,我當然要把它收拾好才行。」他牽著嘴角回答,「爺爺您回櫃檯去吧,客人等著呢。」 「這樣嗎。」老人不忍的看了他一眼,接收到他臉上的笑容,也只好同意。「你這傢伙,別再讓巽良爬高爬低的,聽見沒有。」 「是,是。」 雖然明顯是敷衍的回答,老人也只是稍稍嘆了口氣就往櫃檯走。 「乾脆都我來做不就得了嗎。」待老人離開,原狩郎又接著小聲碎唸。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感覺,似乎是有些燥慮,心裡總是有些不踏實,在看過他們兩人的互動後。 經過昨天的接觸,他知道眼前這個楓髮少年,並不喜歡別人去深究他的內心,但要他真的放著不管,又覺得很對不起自己。 「喂,你的臉笑得很可怕。」原狩郎臉上略帶不滿的說著。 是聽見了,但他選擇聽而不聞,當然也沒有回話,只是臉上的笑容毫不猶豫的垮了下來。日巽良將眼神掠過他,走到一邊緩緩撿起散落在地上的書本。 他不是笨蛋,雖說他的敏銳度的確不如這個人,但確實是比一般人要強得多;他很清楚,身旁的這位藍髮少年,可以很輕鬆的看透每個人的心事和弱點,而這並不是什麼讀心術,只是因為他與常人相較之下,更專心、更體貼,更會為對方的立場著想。 所以,他才這麼不想與這個人攀上關係;這種人對他來說危險性太高,不是他擅長對付的種類。但又偏偏這個人好管閒事的程度不是一般人足以想像,就算是他,也沒有十足把握可以遠離這份孽緣;就拿現在來說,明明是不可能再見面的陌生人,居然能在這城市的角落碰面。 瞧見楓髮少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,原狩郎突然有股衝動;也許是正義心使然,他在心裡默默立下誓言,一定要好好讓這個傢伙,改掉這種愛演戲的習慣。 他突然清了清嗓子,打破了這份尷尬的低氣壓。「巽良,那個...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?」 原狩郎蹲在一邊,收拾著地上的書本邊問。 只是,日巽良依舊是很不給面子的當做什麼也沒聽見,繼續將懷中抱著的書籍一本本依序放上木架子。 「你這個樣子,好嗎?看老頭跟你的互動,他很照顧你吧。你用那種這麼不真實的笑容回待他。」「感情這種東西不就是要流露才會真嗎?」「像這樣隱藏著,好像帶著面具一樣,一點都不難受嗎?」他看著他,不等他回答就一連問了不只一個問題。 他並不是要拿這些問題嘲諷他,而是他真的由衷感到奇怪;遇到不喜歡的事,不就該說不喜歡嗎?遇到難過的事,不就該表現難過嗎?身體上受了傷,痛了就說痛了,這樣難道不好嗎?做這麼多隱藏,到底是為了什麼呢? 聽了原狩郎提出這麼多的疑問,日巽良懶得回答也不想回答,持續著自顧自的將書本拾起,然後上架。 像日巽良這樣類型的人,雖然不是頭一次見,但那固執的樣子還真是沒人比他厲害了。 「喂,我在問你啊,你聽見了沒呀!?」「喂!?日...」 「第一、」話都還沒讓他說完呢,日巽良響起了不耐的聲音打斷他。 「我並沒有同意要回答你的問題。」「第二、我跟你還沒好到可以單稱名字的關係。」「第三、我的個性就是如此,看不慣你可以不用管,我沒要你多管閒事。」「第四、...」他頓了一頓。 「那是因為你在這。」接著說完,從頭到尾沒正眼瞧過發問人。 「嗄!?」從第一到第三他是都聽得懂,但那第四點也太沒頭沒尾了;於是他又接著反問,「那最後一點是怎麼回...」 「就是字面上的意思。」彷彿是不想再聽見他囉嗦般,日巽良似不耐煩的口氣打斷他。 言下之意,就是不想笑給他看嗎。「喂,我倒底是哪裡讓你討厭了。你一定要老是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嗎。」原狩郎不服,他只是想幫他而已,有必要受到這樣冷淡的對待嗎。 就算他開口這麼說了,日巽良還是持續做著他的事,一點也不將原狩郎的話放在心上。 是不是他不說出狠話他就不會搭理他呢;「我說,你從小就有陰霾吧!?」 果然,這話一出,原本要將書本放進櫃子中的日巽良,動作突然僵住,不過沒有維持太久,一會兒他又恢復,繼續手上的作業。 還是會有反應的嘛。 「有些事過去就過了,你這麼執著有什麼用呢。」「在這樣下去,可是會沒有人喜歡你的喔。」原狩郎一副理所當然的說著。 但這些話,卻引來了一陣巨響,也讓自己嚇了一跳。原狩郎瞠著大眼,有些吃驚的望著他。 日巽良將書本很用力的,放在書櫃前一小塊的展示架上。雖然看不見他臉上的任何表情,卻可以感受到他十足的忿怒。 「既然你話這麼多,就表示時間很足夠嘛。」「剩下的就都交給你收拾,我要回去了。」日巽良仍舊保持著冷靜的嗓音說道,語畢之後也不管身旁的原狩郎同不同意,逕自的就將身上的圍裙卸下,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。 「喂,你這個人脾氣怎麼這麼大呀。」待他反應過來後,他拉著有點大的嗓門喊著。 只見日巽良走向櫃檯,拿起了放在置物櫃上的背包和衣架上的外套,而後與老人說了幾句話,就離開店內。 正當他還在懊惱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,一本書以不小的力氣擊在他的頭頂。 「噢。」他先是嚇了一跳,然後才感受到頭上傳來的疼痛。「很痛耶。」 「你這渾小子,對巽良說了什麼,他怎麼會這麼生氣。」老人望著店的門口問道。 「我、我才沒說什麼呢。您明明也看得出來,他那些表情都...」 「...是裝出來的。」不等原狩郎說完,老人便把話繼續接下去。 聞言,原狩郎回過頭看著老人,臉上頓時浮現了擔心,因為他從沒在老人的面容上看過這樣的表情,那無奈以及滿滿的哀傷,一瞬間讓老人看起來蒼老了好幾年。 「這是他唯一能堅強下去的辦法了」 他在十幾年前就熟識了這個孩子,一直以來他從不認為這孩子的個性是陰鬱的;年幼時的他,是個十分文靜的孩子,有著總是笑得甜甜的面容,有著時常替人著想的心,不僅懂事聽話也很善良,雖然不太擅長與他人交談,就算是週遭的人都想與他親近,卻老是礙於他怕羞的性格。 直到,他認識了那個足以改變他一生的少年。之後,他變得活潑了,臉上的笑更燦爛開懷,也容易與他人親近,但這一切卻沒維持幾年的時間,少年在一夕間離開了他的身邊。那種疼痛,像是失去了畢生的依靠,像是被最親近的人所拋棄。 流了一整宿的淚,那夜,彷彿是將他所有天真單純都流去般,他不再相信任何人,不再願意付出多餘的情感,只因為一有付出,在消失時所得到的只有更多的傷害和心碎;即便現在,表面上的他仍舊如過往,但在那看不到的地方,他確確實實的變了。 內心感受不到真正的快樂,哭著,無助著,軟弱著;他知道,太過脆弱的自己無法單獨挑起被委託的托付,於此,他必須、也一定得;他隱藏起自己,戴上了面具,熟練了演技,故做堅強的背負著。 一想到這,老人的表情滿載著不捨和心疼,但無可奈何的...他試了幾年卻也毫無辦法,不過有些好轉是讓他得以欣慰的,也許在他期盼的那個人出現之前都會是這個樣子的情況。 不過就快了。 等待的那個人,就快出現了。 - 續 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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